民噶！

小时候我家住在农村，村里有个很出名的怪老头。

他年纪大概五六十岁，个子不高，总是穿着一身破烂衣服，光棍，也没有工作，一个人住在河边的一间小平房里，靠每月村里给的低保过活。他智力有些问题，说话含糊不清，据说是年轻时候得了什么病，病好了就成了这样。白天时，他一般在村里到处闲逛，见到认识的人就去要根烟抽，大人们经常会借机开玩笑逗他。有时，他也会因为神志不清闯进别人家里，最后被人连骂带打地赶出来。村里的小孩大多不敢靠近他，印象里小时候我被他在路边吓过一次，哭着跑回家后，我爸还和他在村头打过一架。除此之外，我对这人就没什么太深的记忆了，最后一次听说他的事，也是他喝了酒半夜走在河边，失足落水死了。那时我还小，大概还没上初中，所以很快就把这些都忘了。

直到长大了学会上网后，我才发现原来全国很多地方的农村里，都生活着和我们村那个怪老头差不多的人——他们普遍存在智力缺陷，生活贫困，是村子里的异类。他们的存在就像是一种特殊的网络乡村怪谈，串联起很多人关于小时候农村生活的回忆。但这并不是我们今天要聊的重点，作为资深互联网抽象行为观察员，今天我要给各位介绍的，是上述这类人中的一位特殊的农村网红，虽然他本人大概压根不知道什么是网红，更不会直播带货玩抽象，但他每天 24 小时的生活，都被无数村民和外来者用手机摄像头记录并发布到网上，从而形成一种很抽象的农村行为艺术，网友们则亲切地称呼他的故事为"楚民的世界"。

你或许曾在无聊刷短视频时，见过这个被称为"民哥"的老头。他六十多岁，目光呆滞，个子不高，体态略显臃肿，方脸寸头，乍看上去有点像春晚舞台上的东北国民笑星赵本山老师，啥也不做光是站那就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喜感。而他在网上最出名的事迹，就是经常被各种拿着手机拍摄他的人突然喊到名字，然后被记录下他受到惊吓时的反应。这种受惊后浑身一激灵的行为，很像小品表演里的"掉凳"，让网友们百看不厌，而拍摄者们也因此像每天去景点打卡一样，雷打不动地随机刷新在民哥一房一厅一厨一卫一惊一乍的小屋里，只为精准记录下他那短暂受惊时的神情。

"民哥"真名叫冯殿武，河北沧州赵官屯人。作为良子"大卫 · 戴"的同乡，民哥身上同样拥有与生俱来的抽象基因。出生于 1963 年的他，网传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后生，为人实在，好交友。尤其在某次打架替朋友出头时，被对面暴揍十几拳一声不吭——但事后查明是在刚挨打时就被误伤了声带，导致此后的民哥不仅失去了身上所有的骄傲与音响设备，说话声音也含糊不清地成了自带混响的漏电音，听感更是无限接近在自家后院种豌豆射手的戴夫，性格还被从豪放派一下干成了婉约派，任谁欺负都贯彻"我命由你不由我"的精神，整天自闭待在他的小屋里，没有工作也没人照顾，加上本就不聪明的脑子，最终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贫困户。

图源：B 站 UP 主 @大大波杰克

在没有成为网红前，民哥的生活条件的确非常艰辛，这点从拍摄他的早期视频中就不难看出。虽然住着带院子的小平房，但里面堆满了树枝、广告牌、板砖等垃圾和生活杂物，屋内没有任何一件拿得出手的家具，民哥睡觉的炕上更是能随机刷新出各种腐败的食物、丢弃的烟头，以及几年没洗、黄到发黑的床单。从进门开始，整个屋子都透露出一股小偷来了都要不忍心丢下两百再走的破败感。

没有人知道民哥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多久。在 2022 年前，民哥虽然已经是村里的五保户，拿着每个月千把块的扶贫补助，但据说这些钱有不少都到了平日骚扰民哥的村中精神小伙手里，这才导致民哥的日子越过越穷，甚至养成了平日去别人家偷鸡摸狗的习惯。2022 年的一天，民哥半夜跑去邻居二峰家偷了两棵大白菜，回家路上被刚好路过的二峰撞了个正着，从此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发现民哥受惊后反应颇具喜感的二峰，开始固定跟踪拍摄民哥的日常并上传到短视频平台上，视频逐渐有了流量后，模仿二峰前来拍摄民哥的村民，也逐渐多了起来。

早期，这些视频的内容其实是比较单一的，每次都是拍摄者来到民哥家，揭开门帘或在窗外大喊一声"民哥"（也被网友空耳成"民噶"），把民哥吓得一激灵，这一幕会成为整个视频的高潮部分，之后就是以一些日常的闲聊收尾，论剧情的精彩程度，相比如今确实差点意思。但民哥毕竟是老艺术家了，他每次被吓后的反应，都能完美演绎"掉凳"这一经久不衰的喜剧表演形式的精髓，让人百看不厌。并且发展到后来，即便只是身边有人说句话，都能把民哥吓得在炕上抖三抖，可见这项技能已经如同膝跳反应一般，成了民哥的身体本能。

在此基础上，经过总导演二峰和副导演"真性情【忠义堂主】"长达数年的调教，如今的民哥已经熟练掌握了更多的表演技能，视频内容也变得愈发多样起来。

民哥宇宙的两位主要创始人

比如，在外人面前，民哥最拿手的才艺是演唱《东方红》，虽然只能唱出开头两句，后面大概率就是阿巴阿巴了，但每次只要一开口，民哥就能从周围观众那收获不少零钱打赏。

除了《东方红》，民哥还有一段压箱底的保留节目，那是村里人给他编的一段顺口溜，它简单干练地总结了民哥出名过程中的诸多经典瞬间，内容包括"冯殿武真不赖，半夜起来偷白菜，冯殿武真牛逼，一天一盒小玉溪。"虽然民哥一开始还很抗拒别人拿这段顺口溜嘲笑他，但如今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的他，反倒会主动把这段顺口溜当作自己的才艺表演给外人看，顺带收点演出费。

不仅如此，现在的民哥作为沧州十里八乡无人不知的网红，业务范围已经得到了极大拓展。周一，他要给市里的高端人才企业拍摄招聘广告；周二，他要拿着手机跟美女主播直播连麦唱《东方红》；周三，他会带着来看他的网友们去村上小卖部采购生活物资和补充香烟库存；周四，他又要担当村里的形象大使给来宾们介绍自己的拍摄场地；周五，则照例要和总导演、副导演等剧组人员聚餐吃饭，商讨下周的拍摄内容；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民哥有了短暂的休息时间，一觉睡醒发现窗外和床边都站满了前来拍摄他的游客。

看到这里，你大概也能理解，为什么民哥的生活会被网友们戏称为"楚民的世界"了。自从知道拍摄民哥有流量后，民哥每天 24 小时的生活都逃不开环绕着他的摄像头。除了来看他的人每个都举着手机不停拍摄外，民哥的屋里屋外也被他的兄弟还有二峰等人，安装了多个高清摄像头，全方位无死角地记录下他每天的生活起居。

日积月累后，其中就诞生了很多广受互联网抽象乐子人们喜爱的精彩片段。比如，二峰和真性情多次突击拍摄了民哥在被窝里"起飞航班"的珍贵画面，屋外的摄像头也曾在深夜拍摄下民哥起床给母鸡"做产检"的过程。虽然民哥大概率并没有真的对母鸡犯错，但这并不影响网络乐子人们总喜欢借机联想出各种逆天剧情，从而不断丰富"民哥宇宙"的故事线和人物关系。

由此诞生的梗也有很多。比如，除了民哥自己，全村人都有他家钥匙、一年有 365 天，而民哥的魂有 364 天都不在他身上等等。网友们还根据视频里民哥每次收集板砖、铁锹等武器的位置，绘制了民哥家里里外外详细的防御布局图，再加上各种把民哥的脸 P 到别人身上的二创梗图，以及二峰等人长年累月从不间断地为网友们贡献了超过三千条民哥日常的生活素材，恐怕民哥自己不想火都很难。

火了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就跑来赵官屯看民哥，民哥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珍稀保护动物，每天被无数人围观逗乐。好消息是，民哥的生活确实变好了，家里装上了空调，经常会有人来给他打扫卫生，送各种吃的喝的慰问品，民哥如果愿意表演的话，他还能从围观人群中获得不少零钱打赏，这些钱完全够他解决日常基本的温饱问题；坏消息是，民哥为此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和隐私，就连那场唯一有机会让他的生活重新走上正轨的"婚礼"，也是村民们起哄搞出来的剧本。

所以，你其实很难说这样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就像网上关于民哥现阶段生活状况的讨论，一直也都比较两极分化。有人认为二峰和村民们跟拍民哥的行为，虽然只是把民哥当成赚钱吸引流量的工具，但确实改善了他的生活，本质上是好事。但换个角度来说，这也绝非民哥的亲人和朋友，可以采取的用来改善他生活的唯一手段。与其把民哥当作网络电子宠物被众人围观取乐，把他送去养老院或是找个专人帮忙照顾，同样能让他过上正常人该有的日子。

但现阶段，他们似乎并不愿意这么做。

在电影《楚门的世界》结尾，楚门发现了那扇可以让他走出摄影棚的门，所以他选择和过去生活的虚假的世界告别。很多人看完这段后说，楚门只是从一个摄影棚走到了另一个摄影棚，但我一直认为，即便踏出那道门后的生活同样虚假、充满欺诈，但他起码拥有了一次自己做出选择的机会。

而对一直被村民和陌生人二十四小时追拍的民哥来说，没有人知道他这一生中剩余的时间里，是否真的还有机会走出那间永远充满一惊一乍的破烂小屋。